生活很苦，加点希望加点糖

黄佳銮

要写下这篇文章，对我而言需要一次次平复自己，一次次鼓起勇气才能写完。
2020年还有两个月的时间结束，这一年或许对别人而言跟往年差不多，只是爱国情怀格外浓烈，但对我而言，这一年太漫长了。
这一年我格外地喜欢跟自己对话，格外地喜欢蓝天白云，格外地怀念过去。因为过去，我们都还好好的。
2020年4月份，接到家里的电话，妈妈住院了，电话里头说：“疑似肿瘤，住院观察。”
接到这个电话，我没有慌，因为这两年我已经接过不少这样的电话。最早是17年的夏天我在厦门旅行，接到电话，外婆胃疼，住院两天后进行了大手术，转入重症监护室，那是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消息，整夜躲在房间哭，也不敢让家里人听见，怕他们着急。
接着，大学期间，外公做了一次肾结石手术，妈妈做了一次子宫肌瘤切除手术，每一次他们都在与死神搏斗，而我都是不断地念着各路神仙的保佑。

生活中，我不信这些，可在生死面前，竟是这些能给我些许安慰。经历了这一次次忐忑，但又都能化险为夷，我很感激：命运对我还是客气的，它大概就是给我一个警告，要我更加关心自己的家人吧。
这一次我接到消息就回家了，我觉得肯定不会有事的，两天我都是待在家里陪着尚在读小学的弟弟，直到星期日下午，小姨来家里准备送我走。
出发前一个小时，她到了我房间，跟我说了一段话。这段话我这辈子都忘不了，感觉世间没有哪些字词的组合能比这句话更摧毁人。
她说：“你已经长大了，有些事我觉得不应该瞒着你，你要做好准备，你妈妈的情况不是很好，有空的时候多回来看看她。”
一刹那，我的耳旁似乎有“轰隆”声回响，我觉得有点头晕，深吸几口气，没敢抬头，手紧握着问：“告诉我实话，是什么病？”
“直肠癌转移到肝”，她哽咽着说完。这七个字是我二十年来听到最残忍的七个字，它就像一张判刑书，剥夺了三个家庭原本安详的生活。
我曾以为人撕心裂肺地哭，一定是他最难过的时候了。但我那一刻才知道，痛苦到极点的时候是不会哭的，因为没有哪种情绪可以让你宣泄那时的心情。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收拾书包，准备走了。走出家门那一刻，眼泪终于记起了它的角色，它开始配合我，一点点往外蹦。
我就这样走着，一路上想着我妈前不久送我出门还说等我回来再给我包饺子带去宿舍；再前不久还说等放假了一起去南澳看看海；再往前还说着好多好多我们要一起做的事。
为什么突然间就这样了？为什么一个好好的人进了医院就再也没办法好好地生活了？为什么我妈妈一辈子没有做过一件坏事，她那么善良，那么年轻，我还没长大，她却要离开我了？为什么是我要经历这种事？
那一路，我的脑子里有千百个为什么随着我大口地呼吸，随着我止不住的眼泪一路流淌。那天下午一点在车站，下午三点半到潮州这一路是我走过最难的路。
我觉得这样哭很丢人，我是一个从来不在别人面前哭的人，小时候打针、吊点滴，一滴眼泪没掉过。那几个小时，我仿佛流完了一生的眼泪。
哭累了，闭上眼，全是妈妈的身影，那一刻我好想她，可是我也不敢找她，她还不知道这件事，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那个时候，我觉得全世界都对我有恶意，红肿的眼睛连阳光都来刺激我。
就这样，我回到了学校，又在宿舍楼下平复了很久才上楼，我不想被人看到这么糟糕的一面，我不想破坏大家的心情，更不想以后她们都用同情的眼神看着我。

那一晚我开始冷静下来，开始与自己对话，开始说服自己：要相信不到最后一刻，就还有希望。
我开始喜欢呆呆地望着蓝天白云，因为觉得这些好纯粹，它们不会失去什么，也不会担心失去，它们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俯视着人间的酸甜苦辣，但却能置身事外，继续保持自己的纯洁无暇。
它们就像永远停留在童年的孩童，欢声笑语充斥着生活的每一分每一秒。
我告诉自己不能这样沉浸在痛苦中，我试着把这些分享给我最好的朋友，分享给我最好的舍友。
当我把这些事说出来的时候，就像在述说着别人的故事一样，云淡风轻。她们都惊叹我的淡定，但只有我知道每一个字说出口，嘴里都是苦涩的。
坚强，是在一次次痛哭之后学会的。分享经历的苦难，并不会让苦难减少，但心中的苦涩还是淡了几分。朋友的安慰并不会改变什么，但对于绝望的人而言，哪怕是谎言，也会期望听见，因为生活太苦，我只能自己给自己加点糖。
就这样恍恍惚惚过了个把月，我们还是瞒着妈妈，一有空就跟她聊聊天，开心的也说，不开心的也说。只有这样，才觉得一切好像没有变。我也开始相信，都会好的。

开始努力生活，有空做做运动，我希望自己健康，因为我想活下去，陪我的家人，好好地活着。
二十岁的人生，第一次这么迫切想活着。一想到明天起床能看见太阳，就觉得又是充满动力且温暖的一天。
妈妈被我们骗着在做化疗，家人也东凑西凑准备了一笔钱，各种申请资助也开始忙起来，妈妈的心态很好，她觉得就是提前预防和消灭一些可疑的细胞，有时还安慰我不要想太多。
我想，患难真的能见真情。平常各忙各的事，直到这件事发生，我才看到一个家族的凝聚力。大家都在为一个目标奋斗着，都在与生命，与病魔竞争着。
今年暑假，妈妈刚做完一次大手术，医生把体内的癌细胞切除了，后面通过化疗控制她的病情。那天做了12个小时的手术，也再一次让我看到我的妈妈是那么伟大。虚弱的身体忍受着冰冷锋利的手术刀十二个小时在身上地磨砺。两天后她被推出重症监护室时，像一个战士凯旋般。
我更加坚信，她会好的，我们都会没事的。
前两天，妈妈又一次做了手术，就在我开始充满希望的时候，生活又一次让我清醒了。
他们说：“她身体的癌细胞又扩散了，速度太快，抗癌药可能没有作用了。”
我听着语音，小姨说着又忍不住哭了，她看着我妈浑身插满各种导管，太难受了。是啊，她好不容易养好的身体，一推进手术室，就又要被摧残一次。
我也不知道她能这样支撑几次？这一次我没有哭了，可能眼泪太轻浮了，哪里能表示这么沉重的打击呢！

心理只是觉得：好苦啊，人生真的有时候好难，绝望着也活不下去，充满希望的时候它又不让我好过，可我还是想看着希望的那一面。
抬头发现，蓝天白云依旧，苦难也不曾离开过，只是我比从前更坚强了，我不需要在迷茫之后才选择希望，这一次我坚定地相信会过去的。
不管最后怎么样，妈妈在尽力地活着，我们也要尽力地生活，或许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但有些人，她早就活在你的心里，一辈子都不会离开。
记得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死亡不是结束，而是挣脱了时间的限制。”
死亡是人的最后一次成长，我们终会接受它的，正如努力活着一样。我们都是向死而生，或许我们都会以不同的形式离开，但最后，我们总会在其他地方相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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