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

作者：刘泽芳
一位衣衫褴褛的女子哭嚎着蹲在饭店外，她手中紧紧攥着丈夫的火化单，她旁边同样蹲着的是一个正值芳华的男孩，他们一言不发。狂风袭来，行人纷纷加快脚步，朝着温暖的家中走去。男孩呆滞着看向家的方向，看着瘫坐在地上的母亲，看着她哭肿的双眼和手中已经变形的火化单，心中所有情绪都化为了眼眶中的眼泪，家里已经没了顶梁柱，他不知道以后的日子会变成什么样。所幸旁边乡村邻里的阿叔阿嫂都是好人，他们纷纷劝慰着母亲，突然有人说：“驯良生前不就想当兵嘛，让卫国去当兵吧。一举两得的好法子。”母亲猛地抬起头，眼泪大滴地掉下。那一刻，他觉得母亲的眼神重新明亮了起来，不再黯淡无光。

鞭炮声里，他戴着大红花坐在迎兵车里，看向窗外的母亲，大风吹起了母亲的围巾，她显得更苍老无助了些。内心又沉下几分。他想到母亲的嘱托：“儿子，好好活。”他又想起父亲年轻时的照片，一身戎装，意气昂扬。那静如止水的心湖里又泛起了圈圈涟漪，他对自己说：“好好活，活个名堂出来吧。”

这年，他18岁。

到了这片高原，刚下车大风便卷着西藏特有的气味袭来，他看着胸前的大红花被吹歪，连忙掏出缩进袖子里取暖的双手，将大红花扶正。这才抬眼看向这方净土——清澈湛蓝的天空，大片大片的洁白云朵浮在空中，牧马人骑在马上挥舞着长鞭，将马群赶往绿毯，藏歌回荡在辽阔的草原上，显得悠扬而漫长，牛羊悠闲低着头啃食着青草。他心中的那片湖在这一刹那变得波光灵动，他想沉醉于此，又想到了父亲，湖水又归于死寂。

训练开始了。新兵连里的新兵因为高原反应都神色恹恹，他也不例外。他坚持下来了，不知道为何支持他坚持下去的不是母亲，也不是父亲，而是那一朵鲜艳的大红花。不过一周，谁都知道新兵连今年有个不要命的年轻人，连队安排的训练完成得相当漂亮，甚至还主动给自己加练。那天一位士兵因为训练时受了伤，没有按时到达场地，暮色中，连长看向国旗说：“男儿有志，就当保家卫国。若这是战场，只是因为这点伤涂药而耽误了救人民于水火之中的宝贵时间，你怎敢面对那些中弹仍坚持斗争的先辈，怎敢说出那句保家卫国，又哪来的勇气面对你头上的这面国旗？”暮光下，他们看着国旗在雪山群中飘扬。这一刻，他知道他已经爱上了这国旗，退无可退。

五年后，他24岁。

24岁的他已是一名雪山上的哨兵，守卫着头顶的那一面国旗。这五年里，妈妈的心态逐渐平复，而他也不再将当兵视为生活的救赎。因为他喜欢这儿的藏民看见他们时说的那句“金珠玛米亚古都”（解放军战士们真好），喜欢这儿的小孩害羞地用不太熟练的普通话说：“谢谢超人哥哥”，更喜欢头顶那鲜艳的五星红旗高高飘扬在上空。

那天的风雪比往日的都大，突然刮起的风雪吹得树木扯着嗓子尖叫，在升旗台旁站如松柏的他，再抬起头时，只有雪山和暴雪肆意，哪还有红旗的半点鲜艳？他顺着风雪大步追向红旗飘去的方向，想把红旗追回来。在他心中红旗就应该高高地飘扬着，因为那是祖国的象征，是先辈们的鲜血。突然，山崖上几块早已松动的石头被强风吹动，顺着陡峭的山坡向他滚来……他艰难地睁开风雪中迷离的双眼，看见国旗就在前方，他顾不得流着血的额头，拖着被砸伤的右腿跌跌撞撞奔向那儿。被战友救回的他躺在连队的床上，他明白他再也无法站着护卫国旗了。他回头朝着家的方向，就像曾经蹲在饭店门口一样，艰难张开青紫色的嘴唇，看看周围的战友又看看红旗说：“好好活着，护卫……”他又看向国旗，右手艰难地举向空中敬了个军礼，这一敬就是一辈子。风雪中，那鲜艳的红旗和曾经挺拔的身姿，让天地为之失色。

晴日初上，阳光普照大地。红旗上的雪融化了，闪烁着耀眼的璀璨光芒。一群军人对着国旗，像他一样敬着军礼。他的母亲站在旁边泣不成声。

这年他27岁。

27岁，正是成家立业之时，也应是芳华绝代之时。可他已长眠于此，永护祖国河山！

“何谓军人？”

“芳华尽付，不负荣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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