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兔子

罗欣悦
我是一只兔子。一只很平常的兔子。
当我还是只小兔子的时候，我常依赖妈妈。妈妈是只慈爱的大兔子，她浑身黑亮的毛，只有脖颈是雪白的，但是我很小就离开了妈妈，只能记得她总是温柔地舔舐我的毛。
那时小小的我被带到了第一个主人家。我活泼好动，初生兔崽，没一会儿就满屋乱蹿咬东西，为此挨了打。这是我第一次挨打，我颤抖着伏在地上好久，新奇劲儿已经过去，我想妈妈了。
过了好几天，我和主人渐渐熟络了，吃到了许多之前没见过的草和青菜，还有水果，除了没有妈妈，这里一切都很好，我把这儿当成了我的新家。“人”成了我的新朋友，一类强大的朋友。
突然有一天，我被人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我的朋友抛弃了我，把我送给了他的朋友。我突然想起来了，人，不是我的朋友，而是我的主子。
新环境里，我很不安，身体抖个不停，我现在已长大了些，知道了危险，未知的事物不仅使我好奇，更会使我害怕。我不明白，为什么主人对我好，喂养我，给我又一个家，却在我逐渐相信、依赖他们的时候，对我不耐烦，最终，被他们抛弃。
没人知道，我想要妈妈，我不想再要一个新主人了，但是，我无法逃离。
到新主人家的那天，女人带着默许的神情，男人和孩子都很高兴，一个高兴中透着无奈，一个高兴中透着无知。
男人对孩子说:“这兔子，本来是你一个叔叔家养的，他的孩子养烦了，想宰了，正好你想要……” 我被那句“想宰了”吓住了，又初到他们家，躲在纸箱抖了一下午。自从我长大了，就总喜欢发抖了。
男人走了后，我和孩子在家。三个人都没有伤害我，给了我吃食，我安心了。
第三天晚上，我便被女人凶了。她嫌我乱窜乱跑还咬电线。男人和孩子也被凶了。我听到了“送走”的字眼。
因为“乱窜乱跑”，我被关到了笼子。女人每天对我冷眼相待，孩子哭了，男人更加无奈，也更加不耐。幸好我每天都能出来活动活动，虽然也被打了几次。
鸡飞狗跳了几天，总算安稳了下来，我知道女人一直在忙活送我走的事，孩子一直在留我，又哭了几回，男人左右为难。我不知道他们讨论我的去留问题的结果怎样，但是一天晚上，突然又来了两只小兔子。
小兔子真小，在平滑的地板上还走不利索，浑身雪白雪白的细细绒绒的毛，水晶似的红眼睛，两个小小的身子加起来都没我大，我跑过去嗅他们，两只兔子都没有理我，却吃了我的食。我气急了，冲着其中一只，追赶、啃咬、毫不留情。紧接着，背上一痛，我挨了一巴掌。是主人。但是一巴掌阻止不了我，我依旧不松口。更重的一巴掌打在背上，我被打得直接趴在了地上。我怕了。我不敢再咬小兔子，只能拼命争抢食物。
我们三只兔子，同生活在一间狭小的笼子里，免不了打斗，我永远占上风。一天，我们被放出来活动，墙上有一面镜子，我凑过去嗅，突然看到了妈妈:
浑身黑亮的毛，只有脖颈是雪白的……
我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我自己，我居然已经长成了妈妈那样大了。想起妈妈温柔的舔舐，又望着不远处活蹦乱跳的小兔，我趴着想了好久……小兔子踩在了我身上，我却没有像之前那样咬他们。
三只兔子和平相处了，而且几天过去都没有被送走，女人慢慢不太凶我们三个，男人不再随随便便说“宰兔子”，生活似乎朝着安定美好的方向发展。
一天下午，我和我的两个小兔朋友一起在笼中休息，今天许久没喂食，我们都饿了。主人走过来，没有喂我们，却连带着笼子把我们一起带上了车。过了许久许久，我们被搬进了一个小院，有很多很多的人，我又开始了我最擅长的发抖。
到了晚间，主人走了，来的时候三人三兔，走的时候，就只有三个人了。我没想到，我这么快就再次被抛弃了，两只小兔子还很小，也被抛弃了。女人对孩子说，这是寄养在奶奶家，又不是不要它们。但是，就算不是抛弃，也总归是被嫌弃了。孩子喜爱我们，不想送我们走，但是她保护不了我们，那么她的喜爱，就显得苍白无力，甚至没有意义。
我也知道，我给一家三口造成困扰了。孩子上了高二，我的存在会让她在学习上分心；女人讨厌我四处乱跑和尿尿拉屎的气味；男人嫌麻烦，不愿给我打扫、喂食。或许女人本就不喜小动物，反应尤为激烈；孩子处于青春期，倔强不从；男人在两人中间，调和得很累。三个人争辩、讨论，三个人气愤、伤心。
我们三只兔子终于离开了，欢喜忧愁只自知，我不能精准地揣摩别人的心思，但是在我的内心里，经历了两次抛弃，我再也无法相信“人”了，兔子的一生没有人那么长，还不够人们抛弃几次，就已经结束了。
如今我趴在小院里，想起了我曾经的两个狗朋友，我遇见他们时，是在第一个主人家。但后来，他们都不见了。我知道，他们已被抛弃，成了流浪狗。或许有一天，我能再次见到他们，还有妈妈和我曾经的小主人，那时，我已变成了一只流浪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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