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决定的人生

开学前一天。吃过早饭，我平静地对父亲说：我去舅妈家，接妈妈和弟弟回家。沉默的父亲冲我释然一笑。

记忆里的那一天，阴冷，灰暗。

那一年，我虚岁十五。

我在一所乡村初中悠闲地度过了初一生活。那个时候，农村责任制实施，忙过家里的耕种收割，放好家里的牛，采过春天的药材，余下的时间才是上学的日子。尽管如此，我的学习成绩居然还排班级第一。

初二开学，我发现班级另外两个成绩比较优秀的同学都没来上课，一打听是嫌学校教育质量不好，转到了乡级初中，我将此事告诉了父母。第二天放学回家，父亲笑吟吟地对我说：“明天开始，你去大佳何中学读书，我已经说好了。”晚饭时，一向严肃的父亲，兴奋地跟我们描述他去找校长的经历。父亲一大早去找大佳何中学当老师的堂外甥女婿，意外又碰上了姑丈的侄子，两人一起带父亲去见校长。父亲迫不及待地跟校长说，女儿是头一年小学毕业考试全乡第一，现在初中又是学校第一。也许是父亲对女儿的殷切希望打动了校长，也许是亲戚的面子，也许是我的成绩。总之，事情很顺利，全家很开心。那一晚，父母的眼里满是希望、喜悦与自豪。

我开始了我的初二生活。那半年，我与十几个同学一起在学校后面租了一间民房，一个学期租金十五元；那半年，学费十五元；那半年，父母少了个帮手；那年冬天，一周岁多的弟弟患肝炎住院。

每个周六午后，我开开心心地与大大小小的四五个同学结伴回家。母亲在家愁着我下个星期的下饭菜和生活费：学校蒸饭，每个饭盒一餐两分钱。有时候，母亲找人借钱，会有旁人风言风语：这么大的女孩，读不起书，读什么书？也有人心疼母亲艰辛，善意提醒：别人家庭条件好，女儿也不读书。母亲总是说：我就一定要让你们姐妹几个读书。

父母一直没说要让我辍学。过年前后，我几次在深夜醒来，听到父母长吁短叹，为我们姊妹的书杂费发愁。开学的前几天，母亲说，她要带着弟弟去姨妈与舅妈家住几天。

母亲几天没回来，她一定是没好意思开口借钱。眼看着大妹半年后就要上五年级了；老三一直在家帮忙抱弟弟，但已经九岁了，总该让她上一年级；院子里跟我年纪相仿的女孩们都已经在家劳动好几年了，我也可以跟她们一起上山砍柴、背竹、采茶叶，跟母亲一起采药……

十五岁的我，第一次决定了自己的命运。那一夜，我失眠了，但没有眼泪。也许那一夜，我已经明了，生活，不需要眼泪，不需要抱怨；生活，需要适应，需要责任和担当。

早饭后，我步行五十多里路，去了山另一面的姨妈家，再到舅妈家，陪母亲在那里住了两夜。我没说我不读书了，但父母和我，都懂。

两天后，回程的车站，我意外遇到了我的英语老师，我怯怯地跟她说我不回校读书了，母亲忙着解释是家里条件不好，读不起书。英语老师似乎在安慰我：“我们来家访的时候，你不在家。”

此后，人生的每一个选择，我都自己决定。

1991年，我决定参加浙江省自学考试；1993年暑假，我决定到初中代课，1996年，本科函授；此后一步步前行，一年年坚持。

此后，我的决定，影响了弟妹们的命运。我的决定以尊重她们自己的选择为前提：大妹初中毕业时，我坚决支持她上高中；小妹初中毕业，我建议她选择了喜欢的服装设计专业；弟弟第一年高考失利，我鼓励他复读；只有老三，当年眼看着上初二的她哭着鼻子说“我不要上学，我怕读书”，那时我真不该心软。

我常对一些因迷惘而找我谈心的年轻人说：自己的事情，你自己决定；请记住，你所有的选择都是出于你的本心，前行的路上，不需要同情，只需要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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