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花名”探究人物性格与命运

刘人玮
一
概述


曹雪芹在《红楼梦》中多次使用伏笔暗示人物命运。其中第六十三回有一个非常有意思的情节，宝玉过生日召集了府中的妹妹们一起抽花签，在书中叫“占花名”。每一个女孩都抽出了代表她生命特征的一种花，作为女孩子们命运象征的一种代表。

我们可以注意到曹雪芹在每一个女孩子的花签上都加了非常有代表性的一句诗并一行小字，其实在解释角色的生命状态或命运。

我认为，抽出的每一朵花都没办法排名。《红楼梦》里面的人物只是在用不同的形式完成自身，它在讲生命，而生命本来就是不分先后名次的，花名只是在暗示每一个人物的命运。

二

花签的暗示

2.1薛宝钗的牡丹

薛宝钗第一个抽，一抽就抽到了牡丹，题着“艳冠群芳”四字，下面镌刻着一句唐诗道：“任是无情也动人。”牡丹是花中之王，进入花园里，没有人会不注意到牡丹花，这是“艳冠群芳”。

“任是无情也动人”是罗隐咏牡丹的诗句，宝钗是牡丹，就要争取人家的富贵；宝钗是华丽的，她身上有现实的烟火气息。

“无情”两个字对她生命很精准地概括，她关心的都是人事，现世、利益的关系，她生命里有一种在现实世界里存在的价值和意义。

宝钗对人很好，她会去关心被打伤的宝玉、生病的黛玉，悲痛的王夫人，但这里的“无情”是指她对所有人的关心都是为了现实利益考虑。宝玉会关心厨房里一个卑微人被关了一晚上的委屈，但宝钗绝对不会去关心厨房里的五儿，她觉得这和她没有干系。

薛宝钗一直在吃一种药叫做“冷香丸”，要压制她的热毒。对于热毒也有很多不同的解释，我认为就是她的那种精明世故，她要去争取尘世间的第一的那种强烈执念。

冷香丸的“冷”字，我认为是一种情，恰好与她的无情相反，如果她能像宝玉一样与那些身份不高的、与她无干的人共情，才算是真正解了她的“热毒”，可是她做不到，注定了她要一辈子带着这种病。

2.2探春、李纨、湘云、麝月的花签

探春抽了一枝杏花，上面写着“日边红杏倚云裁”，还注着“得此签者，必得贵婿”，这就在暗示探春最后要远嫁。

接着是李纨，她抽出来先不揭晓谜底，反而笑道：“好极！你们瞧！这劳什古子倒有些意思。”李纨看到一株梅花，觉得真的是在说自己。年纪轻轻守寡，她内心凄凉，全部的心思用于“教子”上。

《红楼梦》所有女性中，李纨是最没有色彩的一位，她的衣服首饰全部都是灰色。梅代表着她生命里的一种孤独、一种顽强，那句诗“竹篱茅舍自甘心”就在讲她的生命状态。她要“自饮一杯”，因为她是孤独的。

下面到了史湘云，曹雪芹很有意思的加了一段动作描写“揎拳掳袖”，她特别像个男孩子，也是性格的写照。签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是苏轼的诗句，这里有一种对美的惋惜。

史湘云很快就结婚了，婚后生活很幸福，可是她的丈夫中途去世了，史湘云就成了另一个李纨。这种美最终会枯败凋零，纵然惋惜，也感到深深的无助无力。

然后就不是小姐了，是麝月。她抽出了一种花叫荼縻。“开到荼縻花事了”，荼縻花开完以后，夏天的花就开完了，花的极盛时期就在荼縻。很绚烂，但随即就是凋零的伤感。《红楼梦》总是讲繁华与幻灭放在一起，领略人世间的一种悲哀。

2.3黛玉的芙蓉

香菱抽出了并蒂花，接下来就该黛玉了。

她抽出了芙蓉花，上面说：“莫怨东风当自嗟。”芙蓉花是所有花签中唯一一种水生花，它与陆生花没有什么关系，芙蓉是自哀自叹的存在形式。

黛玉没有选择人世间的排名，她选择了一个走向人间之外孤独的一个状态。


有一个很有趣的细节，黛玉的陪饮是薛宝钗（牡丹）。一个完全不活在人间的人，与在人世间争强斗胜的喝这杯酒，全世界最繁华的东西要去陪伴最孤独的，曹雪芹也在讲繁华的幻灭。
在第七十八回中写到晴雯的死，小丫鬟说她做了芙蓉之神，不难联想到抽出芙蓉花签的黛玉。《红楼梦》中王夫人曾说晴雯真有病西施的模样；宝玉为她写的《芙蓉女儿诔》感叹她的聪明与不幸让黛玉听了仿佛觉得在说自己，可以说晴雯是黛玉命运的前奏。

2.4袭人的桃花

最后一个是袭人，抽的桃花。桃花和杏花都有一种喜庆的感觉，带着初春的美。除了杏花陪饮一盏，“同庚者”、“同辰者”、“同姓者”都要陪一盏，非常热闹。袭人的原名是花袭人，花艳之意。袭人最后的结局是嫁给了蒋玉菡，嫁的也不错，符合“桃红又见一年春”之意。

2.5芳官的曲

芳官在宝玉的“生日会”上唱了一曲《赏花时》。《赏花时》是汤显祖的一出戏，讲的何仙姑拿着扫帚在扫落花，为了等吕洞宾回来。它在讲一个虚无缥缈的爱情，吕洞宾是云游四海的仙人，来了之后又走。

我觉得这在暗示今晚的宴会，宝玉和这些人的缘分可能积累了很久很久，才能积累到一个晚上一起过生日，可他也迟早要走，要回到他的大荒山去。何仙姑等的爱情是幻灭，宝玉的情也是幻灭。

芳官唱到：“翠凤翎毛扎帚叉，闲踏天门扫落花。你看那风起玉尘砂，猛可的那一层云下，抵多少门外即天涯！你再休要剑斩黄龙一线儿差，再休向东老贫穷卖酒家。你与俺眼向云霞。洞宾呵，你得了人可便早些儿回话。若迟呵，错叫人留恨碧桃花。”

很巧的是这首曲压的“花”韵，似乎是在暗示这些姑娘很快也会成为落花，也有一种幻灭的感觉。这首曲是对所有人命运的总结。

三

总结

《红楼梦》中曹雪芹的写法很大胆，提前将人物命运告诉读者。这种写作构思有其深意在其中。在阅读的时候我们能看到小说中的人物是怎么一步一步的走向他们既定的结局。

这些结局中还夹杂了人物的生命状态，增加了结局的可信度，每个人物不同的生命状态最终决定了他们的结局。

上升一点价值，在过去比较传统的中国文学里，常用花来代表很多象征意义。

花是春天的生命，是青春，是极致的美，可花又非常短暂。

《红楼梦》用花作为女孩子的象征，因为作者在讲一个青春的生命形态。前面提到，《红楼梦》是华丽与伤感并存的，是幻灭。

青春的生命形态是生命开放到极度灿烂的状况，可它也非常短暂，这里的每一个女孩子都很绚烂可也很短暂。

宝玉像一位花神，对所有的花都有一种疼惜与照顾，可他也不能使花长久。

这一回像一个定格，曹雪芹仿佛希望时间停留在这个晚上，因为再往后花签的上的命运就要推动着女孩子们走向她们自己人生结局了，贾府要慢慢衰败、死亡，女孩子们逐渐越走越远直到死亡或者陷入悲剧。

青春在这一个晚上极度绚烂地绽放，但花签上的命运又带给我们幻灭感。

我认为曹雪芹提前将人物命运告诉读者不仅仅是让我们看到各个角色是如何一步步走完自己的人生命数，更多的是让我们在看到青春极度绚烂璀璨的时候想到她们悲惨的命数，从而珍惜宝贵的青春。

返回栏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