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观人

原创 赵茜
霾都二月初，阴处的积雪还没融净，空中又郁了大片的云。李先生坐在车子里，感觉那些水汽团也堆在了胸口。他望着挡风玻璃外步履匆匆的人们——他们都戴着惨白的口罩——长叹了口气。人们的脸上都像罩着云，他想，好像谁都看不清楚，谁都没有了温度。

李先生已经很久没见到他母亲了，原本忙过年底，春节假期就要来探望的，可是谁也没想到突如其来一场疫情，打乱了所有安排好的计划——非必要不得出门。熬过小假，是母亲的生日，李先生想无论如何也要来瞧瞧了，哪怕在家里聚着吃顿午餐也好，可——李先生回头看了看稳稳当当放在后座上的奶油蛋糕。

——可是偏偏门卫管得极严，哪怕李先生再三请求，平日里好说话的圆脸保安也只是竖着眉毛对李先生一遍遍说，“不能探望！”李先生急得几乎要扯下来口罩和他辩解了，母亲年纪大了，手机用得不好，之前联系时不知有没有说清楚，实在是担心老人的安全........保安也急红了脸，最后动了脾气——“不行就是不行！这是规定！”双方正僵持时，老太太下来了，李先生看着母亲戴着白布口罩气喘吁吁的样子，红了眼眶，忙把手里的一大包医用口罩塞给了母亲。母亲抖着手接过来，拍拍儿子的背，只说：“规定就是规定，你甭担心，我这一切都好着呢，电视上都说了抗疫抗疫，你还在这折腾….”说着就把李先生往小区外推。他也只好叹着气开车回家。

回过神来，李先生已经开进了小区，他熄了火，垂着头提着蛋糕慢吞吞往家走。他觉得沮丧，不满，好像一切人情都被什么令人窒息的云层隔开了一样——规定凭什么就大过天了呢，人情怎么就不能通融通融呢，从前那么热切的小保安怎么戴上口罩绑上绣标就不认人了呢，母亲就不想念儿子吗.......

正想着，准备按电梯的手却被另一只手拦住，李先生诧异地抬头，原来是隔壁的大妈。她也戴着一个大口罩，顶得老花镜都有点歪斜。“小李，太不小心了吧。”李先生顺着视线低头一看，原来大妈手上戴了医用的橡胶手套。她按了电梯，同往日一样开始絮叨起来。“小李呀，现在疫情可严重了，你别不当回事，这公共场合的电梯按键呀，最脏了。对了，你怎么还奔外跑啊？”李先生指指蛋糕：“我母亲过生日，想去瞧瞧她，保安都不让进！”大妈听了，认真地看他一眼：“这年头，像你这么孝顺的人不多啊！不过，你妈妈不是住公共单位吗，这规定里都说了，没有要紧的事真不能进住户家里头啊。你也不能怪人家保安，要怪就怪这非常时期吧。我也是在网上订了菜，下楼去拿的。这种时候大家都急，有时候隔着口罩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什么态度。这不，送快递小伙子把菜往我怀里一塞就上电动车跑了，开始我还有点来气，但是后来想想人家的工作多危险啊。这种时候，大家都紧张，隔着口罩，云里雾里的，没之前那么亮堂似的，但其实谁内心不明白保护好自己，也是为了别人好啊。”李先生只得点点头。

叮咚一声，电梯门开了，李先生向外一瞧，雪开始下了，天却也亮了起来。他恍然明白，也许的确有云间隔着人与人之间的物理距离，却不曾有云能相离心与心的热度相传。雪开始下了，冬天却也将结束，而春天已经不远了。

楼下突然有人呼唤她的名字。她抓起衣服，三步换做两步走到窗边，只见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短发姑娘拿着一袋东西向她招手。“快点开门，宵夜给你打包好了，怎么谢我！”那个姑娘说道。她笑着趴在窗边，回道：“想得美，给我的东西怎么还有拿回去的道理呢。”

又一条短信进来了，读完她带着我快步走出鳞次栉比的办公楼区，踏上车流奔涌的马路。她抬头看见站在马路对面向她招手的男人，颇为惊讶的快步向他跑了过去。“怎么来了？”她问。“提前下班，来接你。”男人回答到。“还有呢？”她说。男人笑着说道：“你怎么知道还有，不能是单纯的来接你么？”她含着笑拉起男人的手往前走着，说：“因为太了解你了啊！”傍晚昏黄的路灯呼应着霞光照着她的笑颜。两人渐行渐远，我在心里与他们说了一声再见。我想我以后不会再和她见面了。她已经彻底长大了。她像是那朵云彩，虽然一开始只能漫无目的地飘着，但是总有一天，她会化作自由的雨，浸入尘泥，奔入江河，永不停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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