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告别和揪心的玩笑

原创 杜艺航
去年的这个时候，我认识了他们，曾经B栋317的室友。

开学没几天，因为午休违纪开车讲话，被教官罚去跑圈，我们总戏称“317次”列车。开这句玩笑的时候，我们没有现在这么高，这么大，想得这么多，走得这么远，分得这么开。与其说我们搭上了，不如说我们创造了这样一列火车，用一个狭小的、不太明亮的空间和一段悄然流逝的时间，包容了七个各自有着特殊个性，独特经历的生命个体。我们嬉笑着走进车厢，列车似乎自发地不知疲倦地行驶起来，窗外飞速变化的风景映着各自新鲜、光洁的脸庞，我们开着或雅或俗的玩笑，戏谑着各自的长短喜好，乐此不疲。

但我们之前从未想过，列车的轨道，不是圆的，是直的，不是无限往返的循环，而是单向的一去不复返。直到临近今年的夏天，偶尔聊起分班的事，不知是哪个人，半靠着枕头，以一贯轻松，满不在乎也可能是假装不在意的口吻谈起各自选的组合，我满含满口牙膏白沫发出疑惑的语气，在夜晚窗外的依稀灯火之中，我似乎看到了终点，一个“请所有乘客下车”的终点。我“呸”地一口想吐掉泡沫，连同脑海中或有或无的惆怅。可泡沫没吐掉，留了半嘴，愁绪更没散去，反而飘得满脑子都是，并且以更加明晰的姿态让我感知到了它的存在。

我推开厕所嘎吱作响的门，半探出头望向寝室，几个人嬉笑打闹的身影一如既往，普通又寻常。所有的人的嘴角似乎已经习惯上扬，这里似乎没有阴郁，或者，被铺天盖地的玩笑和俏皮所淹没。因此，我只依稀记得有人“哈哈”地说出“以后就只有xx和我在一起了”，大家饶有趣味地想象各自会分到哪个班，讲得那么充满期待，新奇而又美好。我只记得我的感觉并不太好，但我没有说。不合时宜的东西似乎会自带冷场的作用，将愉悦的氛围导向难以捉摸的变数。我对自己说，没人喜欢这样的，这微不足道的离别根本谈不上伤感，更何况是面对十五六岁的坚强。我急忙做出兴奋的笑脸，努力挤进关于散伙的玩笑。

快要熄灯了，笑声渐渐止息下来，短暂的安静让我觉得，这一张张笑脸之后，是否也在想着这些，这些难以言述的，却又真实存在的复杂情感。灯准时关了，眼前只有一片黑。渐渐地，这列火车似乎慢了下来，并开始缓慢地往后倒，像放一部电影，用各种各样的短镜头、长镜头，穿插了聚焦的特写和广角的远景，可这并非文艺的回忆录，却更像一段喜剧的混剪，唉，没事，反正我们也不是什么雅士。可人们总是说：喜剧的内核是悲剧，玩笑的背后是无奈。想到这里，那些玩笑似乎悄然褪去了好笑的皮囊，里面，是大家都不想承认的揪心。

我们的告别，似乎在开学初选科时就已经开始，可不知为什么，所有人直到真正开始搬寝室，才放弃了视而不见的姿态，开始认真说出——再见。直到最后几个夜晚，才谈起了以往从未谈起的故事，唱起一首首几近完全跑调的歌，“快……，反正也只能住几天”的句式被一次次使用。我想：“我们，是在告别吗？几个爷们也需要这种东西？”尽管我不太想承认，可这的确是真的。告别不是一个时间点，不是刹那和瞬间，是一条漫长的线，由淡淡的墨痕逐步变为浓墨的线条，从所有人几乎没有意识到的时刻开始，延伸到所有人真正各自天涯。

不过，我们自然不至于各自天涯，告别可能仍在延续，每一次的偶然遇见，只会让我生出渐行渐远的陌生感。玩笑也还在开着，令人欣慰的是，它们已然脱离了散伙的素材，不再令人揪心。有朝一日，它们会脱离我们，变得不再真心。

算了，不写了，不然又该被他们质疑一向粗枝大叶、麻木不仁的寝室长，怎么会发出这种感慨。可是，再坚强的人心里也会有所保留，心有猛虎，细嗅蔷薇。就算不能坦然接受，也要心平气和地面对。

突然想起那年武汉大学的那首诗：

螃蟹在剥我的壳，笔记本在写我。

漫天的我飘在枫叶上，雪花上，而你在想我。

我想写的是：空荡的寝室，在等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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