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曾衔过一枚青橄榄

原创 蔡采晴“时间顺流而下，生活逆流而上。”——题记
本来是为了整理房间而顺便收拾书架，不想却翻出了意外之喜——小时候的日记。那是一本不大的小册子，设计颇为简洁，封面仅有寥寥几支结了果的枝，只因着年代久远而触感微硬。
晚上躺在床上，不久意识就开始模糊，我提着灯走在霾黑的迷雾中，无数色彩各异的片段掠过又消失在雾里，那大部分都是幼时的记忆——我幼儿园时精心画就奇形怪状的同学像，我还骄傲的拿去向老师炫耀，觊觎已久的超市架子上的仙女杖……但都像老照片一样色彩暗淡，像蒙了层霜。只能可怜茫然地四处张望，打心眼儿里迷惑：我之前都干嘛了？之前近十年的人生好像都是浑浑噩噩没有丝毫实感，我当真是这具躯壳的主人吗？莫非是被强硬植入了好几年的记忆？

我回过神，提着灯继续向前，却发现嘴中含着什么——椭圆形，果皮包裹着果肉。是一枚橄榄，青橄榄。
暖黄的灯光笼罩房间，我随着妈讲的故事情节情绪起伏，我看着已经听过无数次的《夜莺与玫瑰》惆怅万分，温顺的金毛是冬日最敬业的暖炉，我摸摸它安静搁在我膝上的头，还算庞大的温热身躯依着我的腿，我能清晰感受到它躯体的起伏——我从未这么清晰认识到这是一个完完整整，有这自我意识的鲜活生命——能跑能跳，温和驯良，全身上下的血管都潺潺流着滚烫的血液。
而这个生命体全心全意信任着我，将忠诚赋予我。
可我配不上它的信任。我在它儿时没心没肺地用狗链把它拽了一个跟头，长大后却也不怎么陪它，甚少去摸摸它的头，给它梳梳毛。最后它被送到了乡下阿婆家，一年仅能与我见两次面，一次过年，一次清明。对它年龄的变化不能再用“长大”，转而成为了“变老”。
我凝视着它黑亮的眼睛，里面似乎盛着很多很多能让我愧疚震撼的东西，清澈见底。我可能凭着一时兴起就将它带回家，凭借它的存在理直气壮地恭维自己的爱心之盛，并且沾沾自喜。末了之后就不了了之。但它可能这辈子都在惦念着我，喜爱着我，以忠诚，以喜悦。
我衔着青橄榄，我尝到了青橄榄的味道。酸涩得几乎要麻痹味蕾的滋味冲上泪腺，就要让我泪流满面。我却不舍得吐出，像在借此惩罚什么似的在口腔里转了几圈，死伤无数。噪音震耳欲聋，我再次向前。

我在长大。我学会了写许多字，我能用寥寥几笔画出戴着单片眼镜的小乌鸦和猫；我学会了自娱自乐，能在房间里一坐就是一整天，除去吃饭绝不出房门；我学会迁就朋友，我们很少吵架了，稍有苗头就会被掐掉，至多也是装模作样；我会在夜深人静之时回忆今天的行为是否正确，告诫自己下次一定不能再冲动。我学会了为一篇作文熬夜，抓耳挠腮地努力让每一个文字看起来都比较合眼缘，让段落与句子之间过渡得不那么突兀奇怪。我会为了我的金毛特意多留带肉的骨头，我知晓了如何拒绝与镇定解释，如何逼迫自己大方主动的发言，我……
我学会了自己给自己讲故事——“……因为她歌唱着由死亡完成的爱情，歌唱住在坟墓中也不朽的爱情……”我念道，“‘爱情是多么愚昧啊！’学生一边走一边说……”我合上了书，叹了口气，莫名的流下泪来。

我在成长吗？是因为我正度过着青春？青橄榄又出来作祟了，我尝到了淡淡的清苦与酸涩，以及一点儿尖尖上的，不太那么引人注目的沁甜——像是雨过天晴，还有那么点儿苦尽甘来的意味。像一朵白得要透明的小花，清新又幽静，带着雨后空气里泥土的潮湿气味，有草木源于自然的香。在舌上缓缓绽开——听起来倒有些像昙花了。这清气绵长悠远，久久不散去的笼罩了整个口鼻，浸没了心肺。
我似乎终于彻底睡着了。我梦见了夜莺。浅金色的光已经落到了树梢肩上，我流着泪在树下看她，她却只是依然婉转的歌唱，像是在为她自己吟诵葬礼上最后的哀悼。玫瑰已经红得娇艳欲滴，她抛给我一枚橄榄——滋味清甜又爽口。
我也曾衔过一枚青橄榄。初入口酸涩无比，使人落泪；再尝能有些习惯，不再倒牙；最后回甘终至，清香动人，酸甜可口，醒神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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