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蓬蓬的凤冠霞衣
陈森昊
也许是在栀子花开的七月吧,我被一种美打动了。
放学,步过东辉阁下。偶然间闻见一阵二胡袅袅地打破了夏夜的蛩音。二胡声断断续续,如丝如缕,飘在夏夜的微风中,竟割开了对面菜市场与马路的喧嚣,圈出一方静谧。循着声音望去,是几位老人。夜色中,他们轻轻地靠在报刊栏旁,倚在在东辉阁下的余晖中,弦被小心翼翼地触动着,像是欲言又止的轻叹,又像是一个尘封多年欲启未启的匣子。
起初并甚不在意,只是惊讶于在最嘈杂的市场与马路旁会有人以此为娱乐。但是渐渐地,二胡的声音变得嘹亮,和着曲子,有老人们哼起了戏曲儿。于是愈来愈多的声音混了进来,笛子,高胡……甚至有人索性搬来音响,霎时将东辉阁笼罩在一片管弦呕哑之中。载我回家的老爸开玩笑着对我说,你要不要也把琴搬过来加入他们。我只是看着他们笑,嫌他们如此吵闹,着实有点土。
曾几何时,再次路过哪儿,呕哑声中赫然兀立着戏的唱腔,众多器乐分明伴着那唱腔,通过音响一放大,竟也有了做戏的大场面。走近一看,发现做戏的竟然全都是老人,而唱的则是几个老阿姨。但是他们裹着灰蓬蓬的大衣,全然没有作戏人的鲜衣怒马。我听不出是什么剧种,所唱可能是《梁祝》吧。
但是,我还是有点欣赏不来这种艺术。嘈杂,真的嘈杂。这种土蓬蓬的,甚至听不懂在唱啥的艺术真的与我心中的美有着很深很深的代沟。我欣赏不来。
很小的时候,我也曾被牵着去看戏。那是爷爷奶奶最爱看的,而我只流连于糖葫芦与杂货玩具。我也有认真地在听他们唱些啥,可是最终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旁边的屏幕字幕上。大刺刺架起来的大棚,一条条长木板凳,昏黄的光线,响亮的声音与咿咿呀呀的唱腔,这便是我全部的映像。
随着我渐渐长大,书中言,词中咏,电影中亦见,于是脑海中便浮现出一些不成段的片断:演出结束后昏黄的灯光、寂寞的妆镜、兰花般的玉指、桃红般的脸颊,一弯黛青的眼眉、美人巧笑、锣鼓震天、胡琴如泣、凤冠霞衣……这似乎有点戏梦人生的幻觉,我便陷入这种幻觉中不能自拔。
土尘蓬蓬,连喊带叫的乡间土戏,到底美不美?也许只是因为京剧趋向文雅而能够受宠,而许多土得掉渣的地方戏就被轻视,也便只有支搭起一个大棚才能架起一方小小的天地。
人们常常从时间的角度,觉得古老便是文化底蕴深厚。可是时间长远的那不应该叫文物吗?真正的文化不应该表现在居民的生活之中,娱乐之中吗?就好比北京的故宫不是文化,胡同和四合院才是。中国的戏曲文化不是京剧或是越剧,而是人们心中的戏曲精神,使戏曲成为雅俗共赏的音乐形式的中华传统精神啊。
于是我知道我为什么欣赏不来了。正如冯骥才所说:“过去我们判断民间艺术美不美,往往依据的是精英文化的标准。”“精英文化”,我想便是小时候动画片里流露出来的那种东西吧,追求深刻,追求完美的那些吧?可是我问我真的快乐吗?
远远的传来一阵咿咿呀呀的戏腔,我慢慢走近他们,看到他们的脸上洋溢着笑,以及掩饰不住心花怒放。于是我也明白了民间的审美感情。
那是孤独,当几位老人的静静拉着二胡,默默等待着知音。可是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多趣味相投的人!这种感情,是生命的冲动,是生活的理想,是精神的追求,是现实的渴望。这种感情,是普通老百姓对中华传统文化的言语,已经内化与那一代人的心中,一望便知,互为知音。
我想这便是草根里的是中华传统文化吧,这便是中华民族今天,我们正处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梦的道路上,应该从更加广义的角度认识中华传统文化,感受草根里的独特文化魅力,这种纯粹的感情,纯粹的感性,与大山与旷野的交流。就像我们学英语是为同外国人交流;草根里的中华传统文化是民间的感情,为什么不问问民间,来同中华大地上最深厚的感情对话?
放学,步过东辉阁下,远远便听到咿咿呀呀的戏腔。也许他们没有《老残游记》里小玉的唱绝四座、余音绕梁,没有弦索胡琴伴奏下的婉转曲折,风靡了数个王朝。观抑扬褒贬,座中常有剧中人。
东辉阁的灿烂余晖下,我仿佛看到了远去的蝴蝶,曼妙的身段与鲜红的凤冠霞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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