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代:宋代
作者:赵鼎
原文:
客路那知岁序移。忽惊春到小桃枝。天涯海角悲凉地,记得当年全盛时。背景
靖康之变,汴京沦陷,宋徽宗、钦宗被金人俘虏,北宋王朝宣告灭亡。赵构被拥立为帝,重新建立政权,是为南宋。宋高宗赵构渡江初期,驻跸建康(今南京)。作者随驾到达建康,此词大概是作于到建康不久的当年元宵节。
解读
此词通过今昔元宵的对比,抒发了强烈的黍离(国破家亡)之悲。
开头两句,点明身在客地,不觉时序推移之快,原来春天已经来到了。春到小桃枝;是上元到来的表征。用轻灵之笔写深沉的感慨。天涯海角悲凉地;,补足客路;二字含义。所谓天涯,主要的不是指地域遥远,而是指漂泊他乡异地。这时的建康,一方面是南宋驻有重兵,准备抵抗金侵略者;另一方面,又聚集了许多从北方逃难过来的流离失所者,真是一个悲凉地;。在这样的情势下过上元,只能令人心酸。词人自然回忆起靖康之变以前全盛时;的上元。
下片紧接上片的意脉:花弄影,月流辉,水精宫殿五云飞。;这就是变乱之前全盛时;上元的情形。当时的上元非常繁华:歌舞百戏,鳞鳞相切,乐声嘈杂十余里;,灯山上彩,金碧相射,锦绣交辉;(《东京梦华录》卷六)。但是作者在此避实就虚,对这些繁华情景,不作具体描绘。花弄影,月流辉、是乐景。弄;、流;二字很能传花影;、月辉;之神,升平的氛围已呈现出来了。水精宫殿五云飞。;笔墨侧重对皇宫中的太平祥和气氛的渲染。对过去的太平之象的褒扬渲染,是不是言过其实了呢?不能这样看。这样写的用意在于抒发对已经失掉了的过去的怀念和眷恋,用来和眼下的惨痛现实进行对比,从而反衬当前的惨象。所以紧接着就从幻梦回到了现实。
赏析
赵鼎是南宋初年中兴名臣。这首词系他南渡之后作于建康(今江苏南京)。上元即元宵。词人值此元宵佳节,抚今忆昔,表达了沉痛的爱国情思。
起首二句,以顿入之笔点明身客地,不觉时间推移之速。词人解州闻喜(今属山西),人徽宗崇宁五年进士,之合被擢为开封士曹。靖康事变后,高宗仓皇南渡,驻跸建康,词人填此词时,应当系随驾至此。客路;一句,直点题面,说明金兵南侵之际,自己流踄异乡,不知不觉又转过了一年。出语自然通俗,然于平淡中,且为下句作好铺垫。忽惊春到小桃枝;,这句里以小桃点出上元。小桃,上元前后即著花,见《老学庵笔记》卷四。词句流畅清丽,于轻灵中寄慨叹,是上句的自然归宿。其中那知;、忽惊;两个短语,紧密呼应,有兔起鹘落之势,把词人此时的复杂的心情,切实地表现了出来。
天涯海角悲凉地;一语,续接起句客路;二字。建康距离北宋首都开封,实际上并不很远,然而对一个因金人有南渡流落到江南的人来说,却有如天涯海角。和词人同时的李清照流落到江南之后,也写过表达类似的感情的词句:今年海角天涯,萧萧两鬓生华。;(《清平乐》)词人此处一则曰海角天涯;,二则曰悲凉地;,这两短语连用加重语气,可以想见客愁之重、羁恨之深。这就具体表现了词人忽惊;以后的情绪。当此时局纷乱之际,作为江防要塞的建康,一方面驻有南宋重兵,准备抵抗南下的金人;一方面是北方逃难来的人民,流离失所,凄凄惨惨。面对此情此景,词人自然而然想起北宋时欢度元宵的盛况,于是记得当年全盛时;一句冲口而出。这句是整首诗的一大转折。按照一般填词规律,词写到此上阕歇拍,如同战马收缰,告一段落。可是它的词意却直贯下片三句,有蝉联而下之妙。这样的结构好似辛稼轩《虞美人&别茂嘉十二弟》。辛词上阕歇拍云:马上琵琶关塞黑,更长门翠辇辞金阕。看燕燕,送归妾。;下片云: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词意跨过两片,奔腾而下,歇拍处毫不停顿,一气呵成。因而王国维称之为章法绝妙;(《人间词话》)。此词也是采用同样章法,两片之间,毫不割裂。作者上阕歇拍刚说记得当年;,换头就写全盛时;情景。但词人并未以实笔具体描写元宵之夜歌舞百戏,鳞鳞相切,乐声嘈杂十余里;;也未写灯山上彩,金碧相射,锦绣交辉;(俱见《东京梦华录》卷六),而是避实就虚,写花枝袅娜,月光皎洁,宫殿华丽云彩绚丽。从虚处着笔,此词就避免了一般化,从而令人读后有新颖之感,并能唤起美好的联想。
结尾二句又将笔锋一转,写词人从回忆中的往事回到悲凉的现实生活中来。华胥梦,语出《列子&黄帝》,故事讲的是黄帝昼寝而梦,游于华胥氏之国。其国无帅长,一切崇尚自然,没有利害冲突。此处例用来喻北宋全盛时景象,但是随着金人的入攻,霎时灰飞烟灭,恍如一梦。华胥梦;上着以分明一觉;四字,更加重梦幻色彩。词人如梦方醒,仔细辨认,春光依旧,然而景物全非,故词人两眶热泪,不禁潸然而下。这两句读之令人怆然。词一般以景结情为好,但以情煞尾,也有佳篇。譬如此词尾句纯用情语,且以东风;二字与上阕春到小桃枝;相呼应,丝丝入扣,却有溪流归海,读之令人有悠悠不尽的意味。
此词结构极其缜密。分明一觉华胥梦;是词中关键句子,也就是通常所说的词眼;。词的上下二阕,全靠这个词眼;的眼光照映。如起首两句中的那知;、忽惊;写从不知觉到陡然发现,即带有如梦初醒的意思;下片头三句则是梦境的显现;结句则是梦醒后的悲哀,处处关合华胥梦;一语,于是整首词浑然一体,构成一首意境深沉的歌曲。从全词来看,感情写得有起有伏,曲折多变。如果说前三句写悲凉,下片则转写欢乐;如果说过片是写欢乐的高潮,那么结尾二句则又跌入悲怆的深渊。悲喜相生,跌宕起伏有致,因而能攫住读者的心灵。词中还运用了回忆对比的手法:以当日之悲凉,对比昔日之全盛;以梦中之欢乐,对比现实之悲哀。这种艺术手法冲破时间、空间的束缚,一任感情发泄,恣意挥写,哀而不伤,刚健深挚,与一般婉约词、豪放词均有不同。因此清人况周颐评曰:清刚沈至,卓然名家,故君故国之思,流溢行间句里。;(《蕙风词话》卷二)这个评价是非常符合此词的特点,也是非常符合词人作为南宋初年中兴名臣的身份的。